第206章 王龁之死 （下）
楚南公本以为张卓的结亲对象只是王龁随意指定下来的一人，或者是张卓年少时指定下来的，毕竟世人都知道王龁的后代早已身死。
但猛然从王龁的口中得知张卓的结亲对象竟然是杀神白起的后人，楚南公直接便被吓到了。
杀神，白起！
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楚南公又焉能不知呢？
虽然白起已经故去这么久了，平阳白氏更是因为白起的身死而彻底地衰落了下来。但这个名字所伴随着的浓重血腥味，依旧还是让楚南公深深地为之胆寒！
“人屠”两个字虽然仅仅只是竹简中对于白起的另一个称呼，但没有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，是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！
秦昭王十四年，击伊阙，斩首二十四万；三十四年，击华阳，斩首十五万；四十三年，击陉城，斩首五万；四十七年，长平之战，杀卒四十万。
简简单单的两个字，所代表可是这将近百万的累累白骨！
身处阴阳家的楚南公，是知道平阳白氏为何衰落的！白起的身死只是一个起因，更重要的原因便是其余六国之人对于白起的报复！
想起这些后，楚南公或许能够理解王龁为何会让张卓与白氏结亲了！
王龁毕竟担任过白起的副将，他在世的时候，有着他的照应，白氏可能还不会被白起的仇人所灭族，但王龁毕竟没有多少时日了！
也许等到他身死的消息传遍七国之后，失去了这道枷锁，那么仍活在世上的那些仇视白起之人，便会直接覆灭整个白氏，以宽慰他们的那颗复仇之心！
张卓与白氏结亲，王龁这是要为白氏找到一个新的护命符啊！
但张卓能抗的住吗？
理清楚这些后，楚南公的心中虽然仍带着一丝疑问，但他也放弃了让娥皇与张卓在一起的那个心思，即使楚南公同样很看好张卓！
怪不得就连阴阳家都不曾得知这个消息，如果张卓与白氏结亲的消息真的传遍七国，那么张卓势必会成为那些人的重点报复对象！
至于那些人到底有多厉害，反正单独的一个阴阳家是绝对扛不住的！
虽然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得不让楚南公放弃这个想法，但楚南公必须要让王龁为这件事给出一个交代！
“王将军，既然张小友已经与白氏结亲，我阴阳家自然可以放弃刚才的那个条件，但你必须要给我阴阳家一个说法！”
听到楚南公的要求，王龁知道不能完全不顾阴阳家的脸面，微微思索了片刻后，便沉声说道。
“楚南公，我们年龄毕竟已经大了，还能有多少时日可活呢？既然这是他们这些年轻人之间的事，那不如把这件事交给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解决吧！”
王龁是知道张卓那一身实力的，只要他们这些老家伙们不以大欺小，至于年轻一辈的其余人等，张卓是完全不怕的。
再说了，张卓毕竟是兵家之人，就算这些老家伙们完全不要脸面想要以大欺小，只要张卓身在军营之中，他不信有人胆敢只身冲击整个秦军！
大秦秦锐士，又岂是白叫的？
楚南公看着一脸淡然的王龁，虽然他并不清楚王龁为何会对张卓有着这么大的信心，但在这个时候，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其他更加合适的办法了！
即使这件事最终吃亏的仍是娥皇与黑、白三女，但楚南公在思索了良久之后，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，也只能按照王龁说出来的这个办法解决此事。
毕竟，阴阳家投靠秦国是东皇下的命令。不论楚南公在阴阳家的地位有多高，只要是东皇决定下来的事情，阴阳家的所有人必须服从！
王龁见楚南公久久没有吭声之后，便知道楚南公已然默认了此事。见此，王龁便轻声说道
“楚南公，前去咸阳保护太后的人选，你来决定即可，我相信您的眼光！”
楚南公见王龁给出了一个台阶，冷哼了一声后，也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不甘，勉强同意此事。
但楚南公知道，等他回去将这件事说与娥皇等人听后，那么迟早有一天，阴阳家的这些后起之秀们会与张卓因为此事，而做出一个了结！
只是希望，到时候不会因为此事，而让阴阳家与秦国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！
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商定完毕，身上伤势仍没有好透的楚南公自然也不会在此久留。其向着嬴政与王龁行了一礼后，便起身告退了。
但在离开之前，楚南公也已经与嬴政约定，等到嬴政返回咸阳时，阴阳家自会有人前来护卫嬴政一起回返的。
伴随着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，很快，屋子内就剩下了王龁与嬴政两人。
“王将军......”
嬴政刚想要说些什么，但王龁直接便打断了他的话语。
“王上，阴阳家虽然已经投靠我大秦，但他们投靠秦国的真正目的还不甚明了！至于以后的那些事，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解决吧！”
听着王龁的轻声述说，嬴政微微迟疑了一下，虽然有点不解王龁为何会这么说，但现在既然已经说出来了，那嬴政未来肯定会多加留意阴阳家的。
“阴阳家几百年前从道家分裂出来后，虽然他们的行事很是隐秘，但隐隐约约之间，仍能得知他们是在探寻一个秘密。虽然并不清楚他们想要寻找的到底是什么，但终有一日，这些事都会一一浮出水面的！”
“政自当遵守左庶长的教诲！”
王龁的话音落下后，嬴政恭敬地向着王龁行了一礼。
“好了，阴阳家只是诸子百家中的一个，虽然实力方面还行，但也没必要太过放在心上的。伱未来需要面对的考验不仅仅只有诸子百家，更有着其余六国！但你要记得你并不是一个人，你的身后有着千千万万个老秦人支持，他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！”
也许是看到了嬴政脸庞上的凝重，为了不给嬴政施加太大的压力，王龁便给嬴政打起气来。
听到王龁的话语后，嬴政的脸上虽然仍带着一丝凝重，但他的双眼之中已经重新出现了一道异样的光芒。
“蒙骜比我小那么几岁，我们两人虽然看不到千古一国的那一天，但军中的王翦、杨端和、桓齮等人，却能让这场千古一国之梦一一实现。再加上李信、蒙恬、张卓等这些后起之秀，有他们在，军中之事自然不会让你太过于操心！但有一点你要注意，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能够完成这件事，如何才能让这千古一国一梦持续下去，才是重中之重！”
“毕竟这是一个闻所未闻，见所未见的一个世界。不仅没有前人的经验能够帮助你解答所遇见的那些疑惑，更不会有人能够教你如何去完成那个伟业，你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那早已经融进老秦人血液里的坚强与不屈！哎，且行且珍惜吧，未来还是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！”
也许是已经发现今晚所说的话有点多了，说完上述的那些话后，王龁之前脸上的那股铁血与肃杀逐渐消失不见，转而化为了一丝柔和与尴尬。
王龁长叹了一声后，忽然便感叹了起来。
“这人一老，话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，还请王上见谅！”
嬴政的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王龁的面孔，或许这一刻的王龁，才是真正的他吧！
此时的嬴政完全化身为了一个合格倾听者，在这间屋子内独自倾听着王龁那犹如一个普通老人般，絮絮叨叨又带着一丝回忆的轻声细语。
“哎！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张小子与君玲两人大婚，更是没有亲自看一眼或者抱一下他们两人的孩子！其实啊，我是非常喜欢小娃娃的，他们代表的是新生，更是一个国家的未来。只要能够听着他们的笑声亦或者哭声，即使我的双手上早就已经沾满了血腥味儿，但仍感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！”
“我现在仍能记起当年一同走出村子的二狗、羊娃儿他们，没想到一眨眼间，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。虽然这些名字经常能够出现在我的耳边，但现在的我竟然都已经渐渐记不清他们的那张面孔了！哎，故人陆续凋零，好似风中落叶啊！”
“也许武安君当初说的是对的，以“武”止戈！乱世已经持续了几百年，因战乱而死去的百姓何止百万？为了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，以杀止杀才能够更快地结束这持续了几百年的乱世！武安君已经身死，若能让我亲自看一眼那个真正的太平盛世，待见到武安君之后，我也好有话说啊！可惜！可惜！”
“呼......呼......”
嬴政端坐在座位之上，一直在仔细地听着王龁的那些喃喃自语，但不知不觉中，却发现王龁的声音明显越来越低沉了。
但没过多久，王龁的说话声便彻底听不到了，只剩下王龁那低沉的呼吸声！
已经两天两夜都没有真正休息过的王龁，在处理完这些琐事后，身体终于还是扛不住了！
虽然还有许多遗憾没有完成，但时间不等人，也只能尽人事，听天命了！
嬴政听着那低沉中又带着一丝能够安稳人心的呼吸声，视线更是看向了王龁那满头的白色须发，这个为了大秦而奋斗一生的人终于能够休息了。
此刻的嬴政根本就不敢随意乱动，他知道，任何的一丝动静都可能吵醒这个身经百战的秦国宿将。如果因此而发出来一点动静，以致于吵醒了身旁的这名老人，那嬴政的内心之中一定会很难安稳。
这样也好，明明已经劳累了大半生了，就让王龁多休息一下吧！
伴随着夜色越来越深，嬴政因为不想打扰到王龁，就连晚食都没有吃。嬴政只是坐在那里，亦如之前一样，脑海之中仍在仔细地思索着咸阳城中的琐事。
武遂事必，他这个秦王终究还是要舍弃掉那些意气用事，重新回到他应该身处的位置上去。
但出来看一眼也好，起码能够让嬴政明白并不是仅仅只是他一个人在为之努力！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嬴政忽然发觉屋子内竟然会如此的安静，就连刚才还带着一丝喧嚣的风声，此时竟也听不到了！
就在嬴政恍惚间，伴随着屋内烛光的跳动，两道身影就像是一阵风般，忽然出现在了屋子内。
等到嬴政向着他们两人看去时，却发现申聪已经伸出了右手，正小心地向着王龁探去。
一瞬间，嬴政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，僵硬地转动着脖颈，强迫他那无处安放的视线重新落到了王龁的身上。
“王上节哀，左庶长，已经去了！”
耳中听到申聪那沙哑地话语后，嬴政紧闭上了双眼，头颅更是微微抬了起来。
过了半响，嬴政才终于把眼睛睁开，并缓缓站起身来。
微微摇晃了一下那单薄的身躯，一边缓解着身体上因为长时间跪坐而产生的不适，另一边则双手抱在一起，深深地对着趴在桌案上的王龁行了一礼。
站在门口的甲士们也许是听到了申聪的声音，在嬴政还没直起腰时，便单膝跪在了地上。
至于把守着院子的那些甲士，顷刻间便跪倒了一片。
第二天的太阳虽然依旧照常升起，但城池中的所有秦军却都面带戚色，手中的兵器上更是绑着一条随风飘扬的白娟。
当嬴政收拾好心情，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时，他的身后不仅跟着盖聂与李斯两人，就连申聪与胡迈两人，也从暗处出现在了明处，时刻围绕在嬴政的身边，保护着他的人身安全。
王龁在身死之前，便已经把军权与调兵虎符全都移交到了嬴政的手中。在这个城池中，此时的嬴政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身为秦王的威势！
他身躯挺拔地站在那高大的城楼上面，初升的太阳虽然很是刺眼，但他的双眼之中却满是锐气，直视着东方的地界，等待着张卓与蒙恬归来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