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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54章 背叛

下方岩层就像被一柄无与伦比的巨型武器劈开了,留下长达上千里的伤痕,流出金色血液。路明非满耳都是沉闷的爆炸声,岩浆河就像是一柄巨剑浸在海水中淬火,却不爆沸。

“我好像听见有雷声。”路明非说。

“是海水汽化的声音。”楚子航说:“在这种超高压的极渊中,海水的沸点会超过500度。岩浆和海水接触,海水汽化,你听见的雷声就是海水汽化引发的蒸汽爆炸。但水蒸气稍微降温后又被高压还原为液体,气泡甚至来不及离开岩浆表面。”

小故障之后的迪里雅斯特号运转非常平稳,气流通过阀门发出轻微的呜呜声,仪表盘中的指针跳动,各项数值都在合理的范围内。恺撒控制着迪里雅斯特号下潜,势头很猛,这台老式机器越来越逼近岩浆表面,因为损失了部分氧气,恺撒想节约一点时间,于是驾驶风格陡然变得暴力起来。

“老大你小心点,一手滑我们就掉进岩浆里去了。”路明非提醒。

“放心吧我开车的技术你是知道的。”

“这和驾驶技术没关系好么?距离这么近的话,如果再失控一次我们就掉进岩浆里去了!”

“日本谚语不是说么?圣斗士不会被同一招击败两次,那么迪里雅斯特号也不会两次发生同样的故障。”恺撒显得很有自信:“要相信我们的运气。”

事实上恺撒也没有多轻松,只是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如果不说些话让自己放松,心理压力会把人压垮。

“如果我们几个运气好的话,就不会被派来这个鬼地方出差了!”路明非俯瞰熔岩的长河,金色岩浆和黑色海水之间的分界异常清晰,暗红色的小虾在熔岩附近游动,还有一些暗紫色的生物和小虾共生。

“不可思议是不是?原本人类不相信生物能在超过100度的高温中生存,因为超过那个温度身体里的水就汽化了。”楚子航说:“但后来潜水员在深海中发现一些小磷虾可以忍受400度的高温,生活在海底火山旁,靠火山中的磷质为食。生命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,人类了解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。”

“金伦加鸿沟?”路明非说。

楚子航点点头:“教授们认为北欧神话中的金伦加鸿沟其实就是指海中的地裂,只有亲身到过这里的人才能描绘出那种宏大的感觉。”

“古代谁能来这种地方?”

“龙。神话中说这里诞生了最初的生命,应该是暗指龙族是从类似极渊的地方诞生的。”楚子航说。

此刻所有观察窗都打开了,他们的视野几乎是三百六十度的,唯独看不到的是迪里雅斯特号的表面。

“外部水温二百二十四度。”楚子航说:“虽然有隔热层,但如今继续靠近岩浆表面的话,我们自己未必受得了。”

“现在还是蒸桑拿,再升温就改烤乳猪了。”路明非抹去满额的汗。

驾驶舱里的场面稍显混乱,恺撒小组的每个人都只穿着内裤,每个人都汗如泉涌,屁股好像被烫化了黏在座椅上。

这是个失误,因为很少有人达到极渊底部,装备部没有资料可查,误以为极渊底部是低温环境,所以作战服还有保暖功能,这时继续穿着作战服肯定会中暑。楚子航仍旧系着腰带,插着长刀,恺撒抖动胸肌,让汗水聚成小股从肌肉间的缝隙里流下。

“要不是师姐也在看,我真想把内裤也脱了。”路明非说,湿透的内裤像个烧熟的癞蛤蟆趴在他的屁股上,在这种极度酷热的环境中,身上黏一根线都觉得热。

“任务重要。”诺诺说:“提醒一下,舱外温度又升高了十五度,你们的氧气存量还剩三十八分钟。”

“这个时候还报温度,只会让人觉得更热吧!”路明非吐槽。

“注意!”恺撒突然出声:“九点钟方向!”

路明非迟疑了一下,他从没在恺撒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,惊悸、迷惘、震撼、惶恐。

他像是见了鬼,又像是看见神在他的眼前降临。

路明非赶紧看向九点方向,只一眼就完全忘记了酷热,他缓缓地打了一个寒战,全身一个一个地冒起鸡皮疙瘩。

他居然看见了一座塔!一座巨塔!它矗立在地裂旁的缓坡上,岩浆的潮汐就在它不远处涨落,黝黑的塔身被映照着,塔身仿佛即将融化的铁胎。

没有人说话,此刻一切语言都显得无力,所有的心情只剩下震撼、狂喜和恐惧。从恺撒小组到须弥座上的源稚生到学院本部的施耐德和曼施坦因,所有人都在看那座塔,它好像已经在那里矗立了几百万年,像神一样巍峨又像神一样孤独,看到就让人想要膜拜。

“那不可能是人类的东西。”恺撒嘶哑地说。

“不可能。”楚子航说:“人类绝不可能在8600米的深海中造起这样的巨塔。”

“龙的城市?”路明非嘴里说话,却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。

“我们找到了……”诺诺喃喃道。

随着迪里雅斯特号的前进,一座威严的城市浮现在视野的尽头,以神国的姿态!

越过一道海底山脊,下方的古老城市如画卷般展开。它以高塔为中心,与岩浆长河为邻,经历千万年不朽。古城的一半已经滑入岩浆河,另一半也只剩下倒塌的废墟,唯独中央的那座巨塔经年固执地矗立着,象征着这座城市昔日的荣光。

可即便从倒塌的废墟仍能看出它当初的雄伟,连绵的建筑,隆起的山形屋顶上铺着铁黑色的瓦片,瓦片上镌刻卷云和龙兽,数百米长的金属锁链挂在建筑物的四角,锁链上挂着黑色的风铃,这些锁链在海流中起伏,千千万万的黑色风铃摇摆,演奏无声的音乐。

楚子航在纸上做速写,绘制这个城市的地图。

依稀可见这座城当年的布局,纵横的大道把城市分割为不同的区,废墟中央是古罗马斗兽场般的圆形广场,以它为发端,四条皇道通往东南西北。广场中央矗立着最初发现的那座巨塔,塔身上有繁复的浮雕花纹,塔顶有长达数十米的锋利尖刺,其他建筑顶部也有类似的尖刺。放眼出去下方都是密密麻麻的尖刺,仿佛生铁的荆棘丛。

“城市以中央广场为圆心向着四周扩散,东南西北四条皇道是最主要的通路。有道路的话说明这座城市是建造在地面上的,后来才沉入水底。”楚子航说:“巨大的广场说明龙类经常有盛大的宗教活动。”

“龙族信什么教?神龙教么?”路明非顺嘴问。

“这种时候就别吐槽了。”诺诺说。

恺撒驾驶着迪里雅斯特号在古城上方巡弋:“氧气存量还够,我们尽可能绘制城市地图,然后降到建筑中用机械臂取一些样本。”

“龙族为什么要建那么高的塔?”路明非仰望那座通天彻地的巨塔,忽然间神思恍惚。

“龙族习惯把战争记录在柱状的东西上,立在露天场合,战胜了就记录荣耀,战败了就记录仇恨。”楚子航说:“塔的另外用途就是处刑,龙族习惯把罪人钉在塔上风干,风干一个龙类需要几百年,在几百年里那犯罪的龙类被所有族人无休止地凌辱。”

楚子航仍在做着速写,没有注意到路明非的沉默。

路明非按着额头,脑颅里有画面在闪动,好像是什么野兽要冲破桎梏。

钉在柱子上的罪人,无止境的凌辱,悲伤的风和斑驳的血,这一切仿佛亲眼曾见。

眼前忽然出现了奇怪的景象,潜水器、龙族的城市、身边的楚子航和恺撒都消失了,周身的场景正在飞速的变换着,最终,被定格在了一处废墟般的教堂之中。

他缓步走进了教堂,沿着漫长的走道进入教堂最深处的黑暗,在那里他看见了白色的十字架,黄金装饰的利剑将一个小小的身影刺穿在那里。

“路鸣泽?!”路明非惊呼。

他一眼就认出了路鸣泽,可心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——眼前的小魔鬼遍体鳞伤,血染红了十字架的下半截,他的黑衣撕裂,被人在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记。

“你终于来看我啦,哥哥。”垂死的小魔鬼抬起头看着他,眼睛是两个血洞:“我听出你的脚步声啦,我知道,这个世界上只有你,是一定会来看我的。”

“你在……说什么?”路明非上前两步,朝路鸣泽伸出手。

“这世界上的一切罪与罚,我们都会一起承受。”小魔鬼轻笑起来,笑容里满是悲伤。

眼前的场景如镜子般开裂破碎,一个恍惚之间,路明非又回到了迪里雅斯特号之内。

他不断地深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,脑海中却仍然不断闪着路鸣泽的身影。

跟楚子航所说的那么像,柱子,被钉死的罪人,永无止境的凌辱……他仰望云中,魔鬼的血化成红色的长练流过黑铁的塔身。

“路鸣泽路鸣泽路鸣泽……”他在心里默默呼唤,想要召小魔鬼出来询问。

无人应答,他这才想起小魔鬼休假去了,载着小魔鬼的火车也许正在南美洲印加古国的国土上奔驰,小魔鬼也许正跟偶尔同车的女魔头搭讪。

在8600米的深海中,他的呼喊小魔鬼听不到。

“路明非你怎么了?”耳麦中传来诺诺的问询声。

“没事没事,太热了,喘口气散散热。”路明非说。

……

恺撒打开了声呐系统,迪里雅斯特号开始接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信号。海水是声音的优良介质,声波是水中探索最有力的工具,以装备部的技术实力能在海面上捕获胚胎的心跳信号,那么在胚胎附近的迪里雅斯特号依靠声呐应该能很准确地定位胚胎。

“奇怪,杂波很多。”恺撒皱眉:“这里好像有回声似的,各个方向都能搜索到有规律的心跳声。”

“总不会四面八方都是龙类胚胎吧?”路明非想想就觉得肝颤。

“这东西要是也能量产那我们就不用混了,没有人能阻止龙族称霸世界。”恺撒说:“胚胎也不可能有整座城市那么大,应该是它的心跳在废墟中引发了共振,我们再找找。”

“看前面那个东西,像不像一座鸟居。”楚子航指向前方。

深潜器的正前方是一座倾斜的建筑,确实很像日本神社前的鸟居。这东西其实是个很简单的结构,用两根柱子支撑起横梁和枋,参拜神社的人要从鸟居下走过,但在神官们看来,鸟居其实是结界的象征,一旦走过了鸟居就进入了神的世界。

只是他们面前的这座鸟居般的建筑有近乎五十米高,令人觉得当初从这座建筑下经过的一定是魁梧的巨人。

由恺撒拍摄的照片几秒钟后传到了本部的中央控制室,呈现在大屏幕上。

“真的是一座龙族古城么?”曼施坦因说:“我们猜测它是龙族古城只是因为以人类文明是造不出那座塔的。”

“令人吃惊的东西太多,一时无法消化。”施耐德说:“虽然机会难得,但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,差不多该返航了,既然已经定位了那座城,还有机会下潜去解决胚胎的问题。”

曼施坦因盯着大屏幕上的照片出神,脸上忽然变了:“门……鸟居就是一种门!见鬼他们真的在水下看见了门!”

巨大的恐惧在施耐德心里炸开,是的,鸟居其实就是一座门,只不过它是象征性的门,没有与墙相连,但是它区分了内外!

十一年前的故事正在重新上演,下潜,发现门,向着门前进……视频显示迪里雅斯特号正笔直地去往那座鸟居,在施耐德眼里,那座诡异的建筑立刻变成了扭曲的巨口,要把一切吞噬掉。

“不要靠近不要靠近!返航!返航!”他失控地大吼,十一年前的精神烙印太深了,此时此刻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:“陈墨瞳!源稚生!立刻让他们返航!”

无人回答,通讯频道中静得叫人害怕,水下小组没动静,须弥座上的指挥官和他的副手也没动静,连日本分部的辉夜姬系统都没有应答。

“报告施耐德教授,五秒钟之前辉夜姬系统和我解除了所有连接,我们和日本分部以及迪里雅斯特号的一切联系中断,我正在试图维修,但辉夜姬系统没有应答。”诺玛的声音回荡在中央控制室里,施耐德震惊地看着大屏幕上位于日本海域的光点,熄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