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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清鸣无疑是冷静的人,默了片刻,不疾不徐地应道:“是。”

“你不怕,汐儿杀了你?”李昭让童儿搬了个竹凳子,示意他坐下,“即便汐儿不杀你,朝中的凤将军与安国候,也定不会饶你。”

“沈某到此,只为救人。”沈清鸣几下呼吸,便镇定下来,脸上又露出了浅笑,抬头对上李昭咄咄逼人的视线。

“传闻神医清莲菩萨心肠,看来,世人也没欺我。”李昭的思维跳的很快,每一句话,却又意味深长。不等沈清鸣再说什么,他已经下了逐客令,“我乏了,童儿,代我送沈公子出去,莫要让皇上等得急了。”

沈清鸣随着童儿离去,行了七八步远,他又折返回来,“若沈某没有看错,殿下时日无多。”

“生死有命富贵在天。”李昭淡淡地说着,又拿着书看起来。

“皇上的病情复杂,不好治,但殿下的病却较为简单。即便不能痊愈,也能恢复七八层。”沈清鸣垂首说着,眼角瞥了李昭的反应。

李昭眸子里果然闪过一丝精光,很快却又消失不见。苍白的脸上,是认命,“你走吧。”

沈清鸣第一次碰到这样宁愿死的人,人在面对死亡时,总是恐惧地挣扎,希望能够抓到一根救命稻草。

现在,却有人在死亡面前放弃了这根唯一的稻草,他不由得多看了李昭两眼。

这个男人,太可怕了。

见沈清鸣出来,兄妹二人迎了上去,李铮关切道:“三皇兄的病,如何了?”

沈清鸣摇摇头,“殿下并未让沈某瞧病。”

二人露出失望之色,李汐嘴角溢出一丝苦笑,早就知道结果,偏偏自己不甘心。

“童儿,去请凤尘公子来。”李昭看着书,淡淡说道。

童儿应声。

接到李昭的召请,凤尘正与凤铭对弈,才将了军,眼看着就要获胜。

凤铭忙收了棋子,嘻哈道:“既然是三殿下请,尘儿快些去。”

凤尘紧蹙眉头,视线随着凤铭移动的手转移,淡淡道:“你输了。”

“三殿下身子不好,不要耽搁太久。”凤铭无视那三个字,将棋子分拣这装好。

凤尘仍旧坐在位置上,“你输了。”

凤铭轻咳两声,转身将棋子放置在架子上,又道:“你会喜欢三殿下的,那可是……”

“你输了。”凤尘淡淡地打断他的话。

凤铭脸色终于是红了,红的有些发白,捋了捋胡须,转头瞪着那一本正经的儿子,“不过一盘棋,臭小子,这么较真做什么?”

“愿赌服输。”凤尘见他终于承认,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出门,“希望回来时,能看见那方黄山墨已经在我书房。”

门口,水月别居的马车正等着,童儿立在前头,见管家领着一个俊俏公子出来,便知是凤尘,忙迎了上去,“凤公子,奉殿下之命,接公子入宫。”

凤尘点点头,上了马车。

三殿下李昭。

凤尘默默念着这个名字,当年身在边关,陡然闻得先帝病重,他想着的继位人选,便只有这位三皇子。

即便身子多病,纵观整个皇朝,除了他,还有谁能担得起重任?

然而,就在他准备随父赶回京基时,圣旨已经下达,有痴傻的六皇子李铮继位,公主李汐摄政。

那一道圣旨在他眼中,便是个笑话。

女子上位,先帝尸骨未寒,便先后软禁了几个兄长。却唯独留下了最有可能与李铮一争皇位的李昭,这一点,令他着实感到震惊。

还不等凤尘想明白其中的关系,马车已经停在宫门前,童儿恭敬地请了他出来,前头带路。

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刻,凤尘唯一想到的,便是李汐将李昭放在自己眼皮底下,好就近监视。可随后又想到李汐失踪之际,父亲与安国候亲自去请了李昭出来,主持朝政。

这两只老狐狸,在这个关键时刻,会去请威胁到李铮皇位的人出来吗?

唯一的解释,便是李昭,根本无心皇位。

行到水月别居前,童儿让凤尘在外等候,自己进去通禀。

凤尘抬首看了看水月别居四个字,眉头稍稍皱起。这四个字飘逸苍劲,笔锋渐渐收,可见胸怀大志,却又甘心隐忍。

想到李昭无心皇位这一层,凤尘便再次皱皱眉头。素闻三皇子与六皇子要好,自然同公主亲近些。不与他二人争夺皇位,也是情理之中。可若他但真维护这兄妹二人,就不该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上。

苦思无果,凤尘心中更觉烦躁,还未冷静,童儿便出来,特意说道:“殿下在正厅见凤公子。”

凤尘见童儿脸上有些疑惑,皱眉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童儿笑了笑,“即便凤将军和安国候来了,殿下也只在后院接见。只有皇上与公主来时,才会在正厅接见的。”

凤尘心里更是疑惑,李昭从未见过自己,何以如此看重这次召见?他心里加了小心。

窗外的翠竹仍旧葱郁,掩映着院子里一个小小的河池。已经过了八月,池子里少有的几颗荷花开败了,童儿清理过,只剩下几片叶子沉静地伏在水面。

李昭身着玄黄的白衣袍。胸前纹十二章纹,下摆处一条白色巨蟒张扬盘旋而上,头正好落在肩头。

一向披散着的长发以鸡血冠扣起,整个人提了不少精气神,只是面色仍旧苍白,没有血色。

天色沉了下来,时而有风呼啸而来,吹得院子里的竹子簌簌作响,想来不久便会有大雨。

一路无话,李汐送了李铮回乾清宫,才折回来仪居。还未来得及入殿,便听幻樱道:“三殿下请了凤公子入宫。”

三皇兄见凤尘做什么?

李汐纳闷,若他找的事凤铭,几还算理解。可二人从未见过面,凤尘也不过一个顽劣的世家子弟,他们二人,有什么话说?

“新衣,我们再去水月别居。”凤尘一张嘴,什么话都说的出来,三皇兄虽然生性淡薄,可难免不会被他气了。

一路疾走,她竟然分不清自己是担忧三皇兄多一点,还是担心凤尘多一点。

新衣一路小跑着跟在后头,她实在不明白,三殿下见凤公子,又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,主子这样个没命的跑法,究竟是什么意思?

一路来到正厅,童儿请了凤尘进去,自己立在门外。

凤尘一眼便瞧见了立在窗前的人,那身子挺拔的,不像是久病之人。

他还未开口,那人已经转身,张嘴要说话,却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发抖。

凤尘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,门外的童儿已经跻身进来,迅速取过一旁的药丸,就着水与李昭服下,待他咳嗽稍停,才扶着他去躺下。

“殿下今日折腾的够久了,又站在风口,难怪咳嗽要发作了。”让李昭窝在榻上,童儿才关了房间门,又对凤尘道:“今儿个皇上要休息了,凤公子明日再来吧。”

凤尘想想也是,正要开口告辞,却见李昭摆摆手,缓了一会儿,才道:“来都来了,就坐坐罢。”见童儿要说话,他笑了笑,“左右我还死不了,这点事,无大碍的。”

童儿不说什么,搬来凳子放在旁边,又自去斟茶。这次却未曾出去,站在一旁,深怕李昭又出了什么事。

凤尘更加疑惑,李昭的身子,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。他拖着这样的身子,也难怪不想做皇帝了。

“不止一次听凤老提起你,早就想见一见,谁知你一直呆在边关,也就无缘得见了。”李昭的声音很慢,也很弱,几乎只能二人听得到。

凤尘不知如何接话,李昭无疑是个聪明人,和聪明人说话,很轻松,也很费劲。

他垂首喝了口茶,方才问道:“殿下召见,不知有何要事?”

“听说,是神医沈清鸣救下的汐儿。”见凤尘开门见山,李昭也不再拐弯抹角。

“是。”凤尘更加不懂李昭的意思,按理说,此事他不是该找沈清鸣的吗?

“凤公子对沈清鸣,有何看法?”李昭问道。

“不曾接触。”凤尘皱眉看着李昭,究竟是什么事,竟令他如此小心翼翼?

“这人心计太过深沉,救下汐儿未必是偶然。”李昭悠悠说着,原本温和的眸子里,却闪现一道精光。

凤尘没想到李昭把自己叫道这里来,讨论的竟然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。“这话,殿下该与公主说才是。”

李昭笑笑,满脸的宠溺,“沈清鸣是汐儿的救命恩人,这话与她讲了,只会令她为难。”

凤尘这才明白,李昭是在维护李汐。那个女子身上,到底有什么,竟然令这么多人都心甘情愿地维护她?

百思不得其解,凤尘也不愿去过问,直截了当问道:“殿下希望我做什么?”

沈清鸣是不是有问题,他不知道,不过刺杀李汐的小月尸首并未找到。从表面上看,沈清鸣从那群人的手里九死一生逃脱,可他并非经常习武的人,即便是李汐,也未必能够做到。

这些疑问凤尘不是没有过,只是一来,这原不是他该过问的事,二来也是因为沈清鸣神医的身份。

何况那时又处在风口浪尖上,朝中局势本就混乱,这个疑问他也不曾放在心上。如今听李昭一提,心里又起了疑心。

难道那沈清鸣但真有问题?“殿下为何找来凤某?“

这才是凤尘心中最大的疑问,朝中上有安国候与凤铭两个老人,下有安佑等年轻一辈的人,说什么也找不上他这个一直待在边关的二世祖吧。

李昭又咳了几声,随后笑了笑,“也许这就是缘分吧。”

凤尘也笑,他并不相信什么缘分。李昭虽在深宫,外头的形势却十分了解。

“殿下但真放心,将炎夏的天下交给一个女子?”凤尘心里觉得,他心中一直以来疑惑,或许能够从李昭这里找到答案。

李昭却只是笑笑,小的如沐春风,温柔的眸子里多了一丝狡黠,“我听凤老说过,你之所以宁愿待在边关,是不满汐儿专政。”

凤尘不动声色,也没有回答。

李昭已经从他那双不屑的眼中得到了答案。他仰着头想了想,似乎轻叹了一声,笑道:“凤公子是聪明人,这天下交到公主手中,是对还是错,只看一眼便知。这个道理,六叔明白,朝中的大臣都明白。只是他们不愿意承认一个女子当政。”

这话说的凤尘低了头,他正是这个想法大。李汐很有头脑,这一点不可否认,但她作为一个女子也是事实。女子本不该出现在出朝堂之上,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。

二人默了许久,凤尘才开口问道:“殿下要我做什么?”

“监视沈清鸣,必要时刻,除去他。”说到这里,李昭的声音冷了下来,表情爷变得阴狠。

凤尘微愣,眼前这人虽是久病缠身,可自内而外所散发的那股子身在高位者的霸道之气,却不容人忽视。

隔了许久,凤尘也没有回答。他向来重守承诺,也并非优柔寡断之人,可每次遇到李汐,自己开始犹豫不决,也难怪兰青言不止一次要嘲笑自己了。

还未开口,听得外头传来几声惨叫,童儿脸色一冷,看了李昭一眼,见他点点头,留下一句:“殿下交给公子了。”便出门去。

才打开门,月色下站了个冷冷清清的黑衣女子,阴影中的脸色看不清楚,和童儿说了什么。

童儿脸色大变,悄声让女子下去,方才转回来,急切道:“殿下,有人闯进来了,能力她之上,没能留下。”

李昭面色也是一变,沉吟了好一会儿,方才对风尘道:“或许,今后你的麻烦不会少。”

风尘蹙眉,什么人这么大胆闯入皇宫,可李昭的态度,却并不担心?

“殿下知道来人是谁?”凤尘自认阅人无数,即便心机深如李汐,也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。而眼前的人,就像是一张黑布,上面没有任何颜色供他猜测。

“总之是能出入皇宫的人。”李昭一句话,风淡云轻地带了过去。

凤尘微微挑眉,没来由地想到了凤铭。若说他是老狐狸,眼前这人,便是成了精的小狐狸。比起老狐狸,更狡猾三分。

沉默许久,李昭招招手,吩咐童儿道:“代我送凤公子出去。”

他下了逐客令,凤尘再无停留的心情,起身告辞。才行至门边,却听身后那人文弱的声音又传来。

“凤尘,你一定没试过被人戏弄的滋味。”

凤尘转头望去,那人却已经躺下去,闭目沉睡去了。

狡猾的狐狸……